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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镇故事多

【连网】(林颐)这是1922年一个冬日的早晨,在黎明降临前的瞬间,一声枪响打破了美国伊利诺伊州林肯镇的平静。读完《再见,明天见》,掩卷回顾,我发现,没有别的开头比这个场景更合适了。有些故事,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,它只能发生在彼时彼地某个特定的氛围里,一如翠翠不能走出沈从文笔下的边城,唯有在文中铺陈的美国小镇的背景里,才能体味《再见,明天见》的其中滋味。

爱丽丝·门罗曾经在访谈中说:“你已经用完了你的童年生活,除非你能像威廉·麦克斯韦尔一样,能不断地回顾过去并在其中发现奇妙的新层次。”这句话一语中的,很好地概括了麦克斯韦尔的写作特色。威廉·麦克斯韦尔在《纽约客》任职40载,他既是天才编辑,与纳博科夫、厄普代克、塞林格等知名作家有过多次合作,同时也是一位杰出的现实主义小说家,他的作品大多是传记性质的,以童年和家庭生活题材为主。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的小说《再见,明天见》,呈现的就是一种对过去的回顾。“我”偶然翻到少年时的旧物,在惆怅失落的内疚中开始寻找旧故事,想要知道“他”当时的心情,是什么造成了友情的疏离。这是过去时光的漫漶记忆,一个家庭悲剧的徐徐揭幕,其中更多内涵的是对美国往昔人情世故的复杂心境。

小说的主线很简单。“我”和“他”的少年友情终止于一起突发事件。小镇黎明的命案缘于一场三角恋。克拉伦斯·史密斯枪杀了好友劳埃德·威尔逊,后者引诱了史密斯的妻子菲恩,紧接着史密斯自杀了。人类亘古至今的故事里从来不缺少这样的例子,而说故事的人总有本事把它们变成不一样的味道。《再见,明天见》花了不少笔墨描写景色。明净的蓝天,干草垛,泥土味儿,太阳隐身到云层后面,雨点敲打橡树叶,单调而寂寥的旷野……它们不时地出现在小说的这里那里,悄悄地点缀其中,它们不是闲笔,这是一种氛围的渲染,小说以一种牧歌式的情调描绘20世纪初期的美国小镇,那时民风淳朴,人们真挚友爱。因此我们可以想见一起情杀案可能掀起的波澜。

小说的另一条脉络是叙述者“我”的童年记忆。母亲早逝后,内向的“我”,随同再娶的父亲一家,搬到林肯镇的农场附近,和史密斯家的儿子克莱塔斯成了形影不离的小伙伴,一起玩耍、逃课、打架、恶作剧、逗弄女孩,时光无忧明媚,友情天真欢喜,谁也不曾料到命运已在拐角处等候生活之舟触礁破碎。小说的底色很干净,透过孩童的眼光去打量成人的世界,让小说显得更加优美无垢。克拉伦斯的暴躁愤怒,菲恩的挣扎犹豫,劳埃德的温柔忧伤,这段错位的感情,三个人,他们都有错,他们都没错。可惜克莱塔斯成了最无辜的献祭,开始他有多么快乐,后来他就有多么不快乐。一夕之间,克莱塔斯断绝了和所有人的往来,他封闭了自己,冷漠寡言,苍白度日。“我”曾经被克莱塔斯拉出了幽黯的孤独世界,此时却只能看着克莱塔斯陷入孤独而无法可施。两个要好的朋友最终失去了联系,直至几十年之后,在回忆深处一切渐渐重新浮现。

凤凰是沈从文的桃花源,林肯镇就是麦克斯韦尔的伊甸园。它们都是社会学家费孝通所说的“熟人伦理社会”。“在那个时代———我说的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期———林肯地区的大多数居民都夜不闭户,他们之所以这样,是因为他们脑中不存在窃贼的概念。”案件发生后,整个林肯镇都很尴尬,连报纸都迟疑了好几天才发布这条消息,仿佛霍桑的红字,讨论都是耻辱,一切心照不宣。小说最高明之处就在于没有正面冲突的描写,也不做任何道德指控,但正如单调寂寥的旷野可以放大声音的回响,那些隐匿的耳语能够传送到很远很远,人心的包容与不包容可以共融于矛盾之中。这是属于前工业时代的细致情感和道德洁癖,旷野的风声马上就要转强,人们拥有的私空间在扩大,同时越来越懒得去抚慰他人的创伤。人们将只关心自己,这到底好还是不好?